作者:李学勤(1952)
李学勤,1933年生于北京,著名历史学家、古文字学家。1951至1952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哲学系。曾任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,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等职。在甲骨学、青铜器及其铭文、战国文字、简帛学,以及与其相关的历史文化研究等领域均有重要建树。
我是在刚建国不久的1951年考进清华大学的。一到校,就有两件事使我感到特别幸福。一件事当然是见到我仰慕已久的几位师长,另一件就是得以进入学校的图书馆。
其实我在上大学以前,已经很习惯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了。自48、49年以来,我常去在文津街的北京图书馆,阅看过不少的书,可是当我想找一些比较新的哲学专业书时,却大都没有,使我非常失望。因此,当我接触到清华图书馆的卡片柜,马上查找特别想看的几种书,本本都有,真是喜出望外。记得我首先借的是一部卡尔纳普的书。不久我便体会到,清华图书馆藏书确实丰富,采购及时,国内外要籍可谓应有尽有,这是清华的教学和研究能在学术潮流中领先的重要保证之一。
我很快熟悉了我们的图书馆。那时图书馆馆长是潘光旦先生,他常在馆工作,我多次见他快步在楼梯上下,一定相当忙碌。金岳霖先生对我说:“不要看潘先生,他走路比我快。”我最喜欢馆里的大阅览室,四壁的玻璃书橱都满放着线装书。宽阔的书案上,有一盏一盏的台灯,便于我们夜读。1951年的冬天相当寒冷,风沙也大。我每每在图书馆看书到晚10点左右,穿过大操场回宿舍善斋。有一次西北风紧峭,我在操场中间走不动路,转过身以背向风,竟然靠在风上了。
在清华读书的时间很短,1952年夏我去了中国科学院,但对学校图书馆,我是从来没有忘记的。后来我去过好多国内外有名的图书馆,有的长时间使用过,比如英国剑桥大学的校图书馆(ULC),伦敦大学亚非学院(SOAS)的图书馆,美国达默恩大学(潘光旦先生即该校学生)的贝克尔图书馆,日本关西大学的图书馆等,深深感到好的大学一定有好的图书馆。可惜清华图书馆的好处,我还未能充分体会到。
我再次进入清华图书馆,已经是“改革开放”后的80年代初。那次我受学校邀约,来观察收藏在图书馆的种种文物,到馆后登堂入室,令我感慨万千。尤其在书库里,看到清华人引为自豪的玻璃地板安然无恙,架上图书依然,如30年前那样整齐有序,欣幸难以言表。值得纪念的是,在一排书架边看见一叠线装书,最上一册已烧掉一半,其封面有叶企孙先生毛笔提辞,说明是抗战内迁时被日军炸毁的孑存,可谓清华图书馆历史沧桑的见证。
没有想到,我与清华图书馆还会有更长远的缘分。1992年,我回母校兼职,到2003年秋终于调回。现在我们的“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”得到图书馆的大力支持,就设立在老图书馆,能够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做“清华简”的整理研究工作。有几次,我又坐在大阅览室里,看着周围的莘莘学子,真好像又回到60年魂牵梦萦的青年时代。